第106章 二老
滩流浅浅、坚石嶙峋，两位老者，一个拄着杖、一个背着手，徐徐行在水岸边。
镇委再换届，闵松岳正式退休了，实际这最后一个任期里，他便很少参与镇上的议定了，久坐办公室身体上也有些吃不消。
从星火到燎原，闵松岳是最为通览南镇灯饰业的人，临退休前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过渡者的角色，偶尔对灯饰产业提些意见，或是重点培养一些年轻人，陪完最后一程。
济王滩的变化让他意外，尽处可见的昂扬，身边那位老者却似乎不太愉快。
“我刚来这里的时候，那小子整日到我那蹭酒，现在可好，整个厂区大半个月见不着人。”
“既然钉子已经钉牢了，谁还再去扶木板呢。”
彭万泉被他说得哼了一声，“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，你们南镇不该这样对待清石，鼓有多响看鼓皮，这些年雷石给你们敲了多少名堂。现在外人凶狠霸道，生意上搞不定都开始动人家交情了，你们还当和事佬？”
“老彭，有些事情没法出面，袒护雷石反而害了雷石。”
“嚯！人是退下来了，腔还在那个调上，我算是白请你了！”
说话间，彭万泉身一转背一躬，迈着气汹汹的步伐，撅着一般往回走去。
“慢些嘛！慢些嘛！”闵松岳一步一扬手杖，呼哧呼哧跟得费力。
一边跟着，闵松岳也一边在心里嘀咕，这景象俨然是喊你来是上门客、挥你走是惹了主。嘿！你这教授好生不讲道理，心说我与苏清石谈场子说台面的时候，你还在电光所抓放大镜呢！
彭万泉见他追得吃力，前后脚不匀称，晃得和不倒翁也似的，坐在一块大石边且看且笑起来。闵松岳气得翻白眼，如此无礼，换一个人早把手杖拍上去了。
“老闵，你上午看过了这一大片厂区，觉得哪里印象最深？”
闵松岳一听，浅了也得往深说，“当然是光源工厂了，你看那墙，白的和绵羊也似的，再看那烟囱，就像混进来一只黑山羊。”
这时轮到彭万泉白眼了，“我这里有一计划，万事俱备独缺一个业务员。”
“一个？还是业务员？”
彭万泉移过目光看向闵松岳，闵老头皱纹满满，搓着手杖头不明就里。
片刻之后，却见彭万泉的目光又炯了起来，凝向了远处的光源工厂，“你该不会也以为，雷石的光源工厂只是为了给自家添灯头吧？”
“不然呢，难不成还要外销？”
“没错。”彭万泉双指向下直抵地面，“销在这里，在津古源、在南镇。”
闵松岳低头望着，骤然间思绪翻飞，包括他在内似乎每个人都理解错了，当人们说起这座光源工厂，总会在前面加上“雷石的”三个字，并为此摇头晃脑深觉不值。
但听彭万泉的话，陡然变了主体，原来“南镇的光源工厂”，才是雷石耕耘于此的要义！
旋即闵松岳又算起一笔账，假如雷石能拿下全镇三分之一的光源订单，假如企业年平均产量是两万盏，这意味着雷石每年能卖出六百万个灯头，综合高低价，保守估计将给雷石带来三千万的订单流水！
闵松岳暗暗咋舌，这哪里是子业务，分明是雷石的第二业务！但又不得不说，做灯的人若能抢得光源市场，没有比这更雄浑的如虎添翼了。
“老彭，这很难，这是企业要赚企业的钱、同行在唱同行的彩。”
“要是好办我早就办了，这件事清石做不成，不代表你老闵没机会。”
闵松岳摇头苦笑，“别说我已经退下来了，就算我还在任上，这种事情也没法号召。”
“你说巧不巧，我正是等你真正退下来才把你邀过来。”
“你这老家伙卖的什么药？”
彭万泉沉声道：“如果我有任何一个在职职称，当下所做的事恐怕都会受人诟病，但一身轻之后，一切都是我个人的选择，你也一样。这件事挨家挨户跑企业是没用的，着眼点在于津古源这十几个大村，你虽话事不再，但影响仍在、交情仍在。先从村委入手，让村委和津古源的企业谈，你们这地方真是步步惊心，雷石需要这层窗户纸。”
闵松岳思了又思，“可我总得有个话柄才是，你总不能让我只卖这张老脸吧。”
“这里所有的光源设备，出厂价都与佛照看齐，但从雷石买光源，一可以省去一笔不菲的运输费用，二可以绕道光源经销商，从而省去一笔中间税。不同种类的灯头，我会拟一个差价给你。”
不觉之间，闵松岳的神色舒展起来，有此真切的利好便是给了企业选项，是在乎养肥同行，还是在乎减少支出，事情便有了主观因素。而一旦说动村委，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出头鸟，任业界再怎么风言风语，也刮不到哪一家企业头上。
如此看来，这卖匣子又卖木头的事，并非没有可能。
但更让闵松岳吃惊的是，当初只是做个介绍希望能给雷石当个技术顾问的老教授，已彻底与雷石融为一体。再看那厂区，鲜明的两地互为补充，苏清石做着灯饰的同时，也飞扬着照明事业。
灯饰是外功、光源是内力，蓦然回首，仿佛这才是由灯火内核出发的，光明之路。
更让人澎湃的，是这身边人贯着和苏清石相似的情绪，来则来矣，莫要天威老爷一样，斗则斗矣，蒜泥白肉好过九转大肠。
雷石早有翼，早非可以按在笼中的鸟，雷石早有翼，这翼是四海独卓的村落厂区，也是多年行来向此聚涌的人。
有人去往、有人归来，有人挥别、有人执守，其实这并不值得神伤，人的经历是你我他的动态复合、是不同码头出发寻达的不同彼岸，也是一个个不同阶段主动或被动的选择。从这个角度说，这世上一个人去怪罪另一个人，十之七八都是错怪。
不过，这块大石上的两位老者，越聊越显得不对付，本是打算好好计划一下后续，几句下来全是嗔怪。
“老闵，村委那里你得有技巧。”
“你要教我怎么做？”
“先拿你这老脸做敲门砖，不要上来就讲差价，你得藏住他们的预期。要是好使，差价就是锦上添花，要是不好用，那便如拖刀计一击必杀。”
“呵！你这啃书本比虫子都厉害的人，教我人情话术？”
“呸！不可理喻！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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